从哪一天开始知道“电脑”这个词,已经记不清楚了,记得清楚的是在大学选修电脑课。学这门课一开始很新鲜:可以打字、编辑、修改,还可以在屏幕上乱涂乱画。拿着鼠标乱点,处处有“内容”,点哪儿都不让你失望。当时对查找错字、变换文字先后顺序等小儿科的东西感到新奇不已,甚至立刻给家里写信(当然是电脑上的处女作)说:“我会使用电脑了”!天知道这“会”是在多么表皮的层面上。
一位写诗的朋友说:“面对电脑毫无灵感。”这话我深表同情。我虽不写诗,但用电脑创作仍有不可克服的障碍:陌生、缓慢、不习惯,连思维都被打乱了。于是下决心放弃电脑。
也许是我们仍处在第三世界吧,“后工业社会”的信息霸权还远未席卷而来。听到、看到越来越多的同行被电脑“俘虏”了去,心下惴惴,还要自我安慰一番:我还享受着“手写”的权利。
真正被电脑“电击”,是为了备战托福。为了获得有关考试的详细消息,我去问“托友”。人家根本没兴趣理我,只甩下半句“网上看去!”
于是,我磕磕绊绊地上了网,一下就眼花缭乱:体育赛事、时事新闻、明星近况、考托新动态、出国联谊会、网上订机票……包罗万象,应有尽有。这才惊叹自己是“井底之蛙”:须知,哪怕每天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泡上几小时,所获的信息也不及网上的千万分之一!真是古今中外、地球宇宙、娱乐战争……一切皆可瞬间“握于股掌”。想至此,一个人面对屏幕情不自禁地笑起来。
由于条件有限,上网仍然只是“吃西餐”一样地偶尔时髦一把,何况我这一代人仍是用“手握笔”式功夫培养出来的,驾驭“机器”的能力与心态成正比。不过,我们的生活对电脑和网络越来越依赖,“不碰电脑”很难做到。通过网你可以轻易地做成许多原本要费很大的周折方能做成的事。特别是,许多生活的内容已经在网上,如果拒绝电脑,你拒绝的就不仅是“容易”和“方便”,你拒绝的可能就是生活。
人类进入一个时代,就会有一个时代的标志。一位美国同学对我说:“在美国,60年代以后出生的小孩都像汽车。”这其实是个社会生态学的课题,用哲学的反思已经难以精确。那么,下个世纪出生的人呢?他们的命运必然是和“网络”、“电脑”联系在一起的。比起我们,他们连一点“拒绝的权利”也不再有,他们将被“网”选择,在网中构筑他们的生存烙印。不知这是“幸”还是“不幸”。
人生毕竟太短了,人类的历史也长不到哪里去。1985年,一位法国的解构主义大师利奥塔这样说过:“随着太阳的死亡,你无法回答的问题也就完结了。……但是,在太阳死亡之后,不会再有思想知道它的死亡的发生了。”如此看来,像对汽车的反思一样,对电脑的反思也许只能是反思而已,但我们无法拒绝对它的反思。下一个世纪的人类将完全“生活在网上”,我们给自己的子孙,也许留下的只能是一点反思而已。
我的“电子学”同学出国了,两个半球的我们便靠E-mail网上聊天。彼此都省钱、省时,只是不省心。元旦前后,忽然收到厚厚的一封信,是大洋彼岸的“电子学”寄来的,反正面写满了汉字,开头一句话是:我受不了用别人的语言谈我们自己的事情。末了一句话是:我渴望看到你手写的字,片言只语也行,只要不是机器冰冷的代言。
我只想笑,把一丝对原始的感动留下来,用最粗糙的笔写给她一句话:“赤脚在湖边散步,用一整个晚上侃一侃是我的脚印大,还是你的脚印小。而方法只有一个:要么我去,要么你来。”